嘘

仙仙

                                                                        嘘
  
  凌晨2点15分我都会起来给影子开门，这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我的及时和耐心从未引起影子的好奇和感动，她进门用右手食指对我发出嘘的一声便倒在我的床上睡死了。她不知道我调了个2点的闹钟。
从秋千吧走到梧桐街78号最多十五分钟，这我比手腕上的表还清楚。被闹钟惊醒后的十五分钟里我异常清醒，我将听觉无限拉长，听着影子向我的屋子走来的一路空气流动的变化，直到手机响三声。手机响三声我就去给她开门，这是影子定下的暗号，敲门声会惊扰邻居。
你也许想不通我为何不反感这仪式般的开门。我告诉你我在梧桐街的生存状况你马上就理解了。
  梧桐街的主体是一个吵闹的菜市场，我之所以租住在这个烟火气息浓郁的地方，是因为我需要一些热闹。我的学校是一间私人高中，本来可以寄宿，可是我受不了死板严厉的管理体制，申请住在外面。我的父母是两只反季节的候鸟，他们春季离开故土，冬季返航。我是一只他们卸在这个小城市里的包袱。为了更好的生存，他们必须继续远航。如果这个陌生的城市是一片海洋，我是一个独自漂流的孩子，那么孤独就是一只对我虎视眈眈的猛虎。为了不被这只虎吃掉，我必须找到点什么东西。

  城市里都是忙碌的人，他们看似冷漠而盲目地奔走，但其实每个人都随时变成一个城市猎人。我觉得我就是影子的猎物，同时她也是我的猎物。尽管许多人都只以为我是影子的猎物。影子总是啼笑皆非地抚摸着我的右脸说：“小鱼，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傻呀？”我不会反驳影子，因为我知道自己不傻，也不希望影子知道我不傻。当我走近趴在秋千吧外面栏杆上的影子，我就知道影子会和我有什么瓜葛。
那晚的情景像被冲成一张照片挂在我的脑海里，清晰无比。我和影子各端着一杯可乐靠着栏杆沉默地坐着。从远处看我们是一条分界线上的两个点。分界线将秋千吧里光怪陆离群魔乱舞的喧嚣与夜的宁静分开。我们同时观望两个世界，纯粹宁静的，骚动浮华的。我们都带着18岁的青涩和好奇。我认识到自己的青涩与好奇，也明白影子身上的冒险精神。她告诉我她刚刚下了从C城回来的列车。她说很累，问我能不能收留她。我让她给我看看身份证就带回了她。
  影子是附近市重点高中的学生。无论多困她都按时去上课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考去C城的X大。影子花了半个月的生活费去C城只为看一眼X大。最重要的是看X大里的一个人，他住在学生宿舍橘园504。影子曾在那栋楼下仰望了十分钟，面带朝圣般的表情，但是他没有出现在阳台，阳台上只有他的那件黄黑格子衬衣随风晃动。
影子瞳孔里急速旋转的漩涡使我相信这个人是个美好的存在。

  我懂影子每天下了晚自习要去秋千吧不过是无法击退强大的孤独。
  每次去她都会点一首许嵩或者陈奕迅的歌。我疯狂喜欢上陈奕迅是因为影子点了一首他的《红玫瑰》，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我对森仔的态度被两句歌词道破。
  我拒绝了森仔，他问为什么，我沉默。我不可能告诉森仔，我是一只乌贼精，在大海里与顺眼的生物嬉戏，待到有被对方纳入囊中的危险的时候就喷出一团墨汁将一切覆盖。我以为我可以在与别人的嬉戏中逃开孤独这只猛虎的追捕，但它依旧对我虎视眈眈，而我也没有力量让与我嬉戏的人逃离虎口。我放弃了别人的好意，不是因为它不好，而是好意背后沉重的力量我负担不起。以前由于不懂得这个道理我伤害了许多人。我不想再伤人，尤其是单纯阳光的森仔。但是对森仔我没有内疚，即使他天天给我打电话，冒着雨跑来我们学校门口等我，不过是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对抗自己面临的猛虎罢了。
七夕节我在秋千吧门口将森仔送我的一大捧玫瑰花扯得乱七八糟丢到路上后，他消失在了各种颜色交错的霓虹灯深处。我讨厌玫瑰花，俗气死了。

  再次见到森仔，他和影子牵手踏进秋千吧，迷离的灯光下两个极力想一起赶走孤独感的背影。他们没有看见喧嚣人群里的我。他们在离我比较远的地方坐下，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我想象着他和影子喝长岛冰茶眉头紧皱的样子，不禁微笑起来。我在《红玫瑰》的旋律响起的时候迅速离开了秋千吧。他听到《红玫瑰》会有何感想呢？当然影子这朵火红的玫瑰足以让他忘记曾经遇到过的白玫瑰的样子。
凌晨2点15分，我给影子开门。影子发出一声伴着酒气的嘘。她倒在床上，但没有马上睡死。她压低声音说：“猜猜我今儿和谁痛饮了？”我假装慵懒地说：“酒吧里的人呗。”她习惯地摸着我的脸说：“傻瓜。”她翻身睡了，呼吸不稳定，不时有打鼾的趋势。我偶尔会很期待影子打鼾，那声音仿佛是她身体里几股不协调的力量之间战斗的声音。
我曾经在凌晨冷清的街道上看到影子面无表情地暴走，像一具新鲜的尸体在追逐自己的灵魂。那是C城的男生和她分手的第十二个小时。她最后走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去C城的票，半个多小时后她登车去往C城。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将影子作为我的猎物的。
影子不再去秋千吧。森仔知道这个城市里许多好玩的地方，他以前带我去过一些地方，但是那些地方在他列的单子上只是五分之一。我想影子一定替我去过了吧。
  我偶尔去秋千吧喝一杯长岛冰茶，点许嵩的歌听。影子说那个男生的声音和许嵩的声音很像，他最喜欢的歌是《清明雨上》。我听着歌，想象着用这样的音色说话的男生的样子。
他轮廓分明的脸，浓却不生硬的眉毛，长长的睫毛，根根直立的短发，白色球鞋。能拿着一张地图对你说出遥远神秘的海岛的位置，描述岛上的气候类型。但是他是孤独的，午夜时独自躲在网游里寻找自己的天地。
那我会不会有机会和他去那些海岛呢？他喜欢长岛冰茶吗？也许我不会让他喝长岛冰茶，以防他记起一个喜欢长岛冰茶的女生。对，影子最喜欢的饮品是长岛冰茶。

  影子再也没有打来响三声的电话。闹钟响起，过了15分钟后，我一阵怅惘。在我没有捕获影子之前，在这个时间点，我会拿出全家福，对着我的爸妈说很多话。告诉他们我的学习情况，问他们何时回来。他们只是微笑，不回答我。我想他们是想让我猜，我猜了好久，最后不知不觉睡着了。很多情绪我在电话里总是无法向他们表达清楚。
有一段时间，我总是做背景相似的梦。黄灿灿的油菜花，我的父母从油菜花与天相接的地方朝我走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知道他们一定也在想念我。每当想到这一点，孤独这只猛虎就会俯下身子细嗅蔷薇，甚至还对我微微一笑。

  影子考去了北方的学校。明媚的阳光下，三中光荣榜上微笑的影子恍若前世相识的人。若不是腕上带着影子送给我的银镯子，我都怀疑这个人是否曾经存在于我青涩的岁月里。
森仔去了省城，比L城大不了多少，但他总算如愿换了城市。
我即将乘火车去一个沿海城市。车站是我喜欢的地方，人来人往充满无限可能，有人归来有人离开，生命在启程或抵达的时候是敞开的。
我终于成了一只能长途飞翔的候鸟。我的血液里流淌着爸妈候鸟的血液，这使我明白我们飞离故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孤独，并且要学会与孤独相处，这样才能做一只坚韧的候鸟，才能迎向高空，才能在孤独中获得自由。
当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想影子、森仔和我沿着各自的航道飞翔，并能抵达目的地。
笔名：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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