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醉汉

仙仙

        　　冬天天黑得早，不到七点就黑定了。路灯亮着不太明亮的光。
　　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冷风吹来，身上凉嗖嗖的。行人寥寥。我和妻打着伞从量贩购物回家。刚进小区，一个黑影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冷不丁扒住了我的肩膀，我大吃一惊，忙闪身躲开，叫道：
　　“你要干什么？”
　　“你，你在几号楼住？我，我喝醉了……”
　　他打了一个嗝，一股难闻的酒气窜来。
　　“你什么意思？”
　　“我，我找不到家了，你，能不能送我回家？我喝多了。”
　　我疑惑地打量着他，是个老头，约60多岁，不像坏人，于是问道：
　　“你家在哪儿？”
　　“12号楼……最……最东头……5楼。”他含混不清地说。
　　“不是这个区吧？我就住12号楼，怎么没见过你？”我有些怀疑了。
　　妻悄悄地捅了我一下，意思是让我快走，不要多管闲事。看来妻也不相信他的话了。
　　“就这个区，我……我不迷！家找不着，小区还能找不着？”尽管这样说，他还是不放心地朝四下张望了一下：“没错，我记得……这个广场，家在16号楼……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家都找不到，还不迷呢？
　　“你说清楚点，你住几号楼？”我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他说清了，是16号楼，不是12号楼。
　　本小区的楼号排得相当乱，一会横排，一会竖排，本来排得好好的，突然之间又像跳蚤似的跳走了，跳得很远，能出西南角一下跳到东北角，跳得让人一头雾水。我搬进来三四年了，也没弄清这其中的奥妙。因此除我家附近几幢楼外，其他楼在什么地方，真的不清楚。
　　16号楼在哪儿呢？我在心里嘀咕。问妻，妻也不知道。
　　醉汉抓住我的胳膊，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转瞬又歪在我身上，把我当成了一棵可以依靠的树。我想，只要我挪身走开，他就会像一堆烂泥一样地出溜到地下。为了不让他出溜下去，我只能别无选择地支撑着他。
　　妻有些不满，又悄悄地拉拉我的衣襟，示意我赶快摆脱。
　　“16号楼？16号楼在哪儿？”我嘟哝着想唤醒记忆。
　　一个女同志从旁边走过，听到我的嘟哝，停下脚步递过话来：“16号楼在那边。”说着用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走了。
　　一句话让我们少走许多弯路。
　　妻一听，说，对了，想起来了，是在那边，和小高层挨着。她对醉汉说，从这往回走，到广场后往东，过两幢楼，有个花坛，再往北……
　　我说：“别说了，我们送他回去吧。”
　　妻小声说了一句什么，没有听清，但我听出了她的担心。
　　帮人被讹或被人下套的事屡有发生，她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
　　醉汉听说我要送他，不知是控制不住还是故意，身子一歪就靠在我身上，一只手顺势搭在我我肩上，嘴里不住地说着谢谢，说我是个好人。看来不送也不行了。
　　他扶着我的肩，东一脚，西一脚，摇摇晃晃；我一手打伞，一手搂着他的腰，也仄仄歪歪地走，很是吃力。“高兴，高兴，喝高了……”他像梦呓般地说着醉话。妻撑着伞走在前面。
　　“这么大年纪了，喝那么多干嘛？”我说。
　　“朋友到一起，高兴，喝高了，喝高了……”
　　“为什么他们不送你回来？”
　　“他们是要送我，我不让，不想麻烦人家。坐个三轮，说好把我送到楼下，三轮把我放这儿，说到了，我下来一看，不是……”说着他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脏话。
　　“给家里打个电话，接你一下啊！”
　　“家里没人，就我一个，儿子在西安教大学，老婆带孙子去了，闺女在上海……”
　　过了花坛，他突然高兴得叫起来，“对，对，就是这儿，就是这儿，我找着路了！”像个走失后又找到家的小孩。
　　一直把他送到楼上。他摸出钥匙，却怎么也塞不进锁空。我只好把钥匙拿过来帮他开门。
　　这之后，还有故事。
　　以妻的意思，送到楼梯口就行了。我明白她的意思，她一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
　　我说：“你看他能上楼吗？”
　　这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今日说法》上的一个故事，那血淋淋的场面让人唏嘘不已。晚上，也就是现在这个时间，一家三口从外面回家，妻子带着孩子先上了楼，10几分钟后不见丈夫回来，下楼一看，丈夫已被压死在一辆车下。原来丈夫喝醉了酒，妻子上楼后他就躺在停在门口的一辆小车前睡着了，正好司机从车后回来，上车后开车就走，车颠簸了一下，司机不知撞到了什么，下车一看，惊出一身冷汗，一切已无法挽回。
　　由于妻子的疏忽、司机的大意，仅仅10分钟，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灰飞烟灭。
　　都是酒惹的祸！
　　想到这里，我坚持送上5楼。妻站在下面等我。
　　我拿过钥匙把门打开，把他扶进去，开了灯，问他还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事，他说没有了。正转身要走，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他转过身来，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不停地磕头，磕了头又躬身作揖，脑袋快触到地面，唠唠叨叨地说：“你真是个好人，现在还是好人多啊！我想着碰不上好人了，还是让我碰上了……你一定能长命百岁，好人必有好报！”说着竟呜呜地哭起来。
　　我拉他起来，说：“你这是干什么？我只是举手之劳，人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帮你，没必要这样。”
　　接着，他踉踉跄跄地从桌子下拿出一瓶酒来：“老哥要和你喝两杯，喝个痛快，你不喝是看不起我！”
　　说着说着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酒瓶还在手里攥着。听到他打起打鼾声，我把酒瓶拿过来放在桌上，又到卧室抱出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把脚给他放平……
　　回来的路上，妻说我太实心。她说刚才一直提心吊胆！怕那人说的不是实话。
　　雨下得更大了，不全是雨，是雨夹雪。
　　我想，人与人之间应该有一个基本的互信，互信的缺失，这个世界将会是一个冰冷的世界。当你伸出援手帮助别人的时候，自己也会收到一份快乐。好心人扶起被撞老太，被讹10万元的事，固然存在，但我希望那只是个例，没必要引起“道德恐慌”。是社会的悲哀。上世纪50年代，曾有一个口号“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现在没人再提了，“我为人人”似乎成了高调，但是莫忘了，假如没有“我为人人”，哪来的“人人为我”？
　　这个世界尽管有冰冷的地方，但温暖亦然普照大地。正如那醉汉所说：“还是好人多啊！”
　　那首歌唱得好：“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从我做起，从信任别人做起。
　　从前，鲁迅先生写过《一件小事》，这也是一件小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