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诗》

仙仙

                                     寻诗
                                                                  

两千五百年前。
他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重重高山，略一皱眉，轻轻掸去白衣之上的烟尘，视线上移，一方蓝的纯粹的天际之中似乎藏着一双眼。“唉，这‘诗”究竟是何物？”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
晌午，炎阳虽烈却不至于炙人，穿过一片葱郁的檀树林，是一处山间小溪，河水清浅。他停下脚步却听到上游传来的人声，不禁挑了挑眉，午后无事，自然去探个究竟。
一二三，拉，一二三，拉——厚重的吆喝声在拨开高高的芦草后，一下子传入耳中。只见十几位中年壮汉拧着眉头赤膊朝天，腰间缠着麻布，个个随不至于骨瘦如柴，倒也精瘦有几分气力，想来是一群平日绝没有半日空闲的汉子。他们或是伐着那粗壮的檀树，或是几人合力的将檀木拖到河边，汗水在黝黑的皮肤上肆意流淌，隐约可见的汗气与那粗重的喘气声交织着蒸腾而上，如此热火朝天的忙碌之景与这闲适安谧的山水相融，让他看得出神，梦里那人曾说这个时代充满了诗，是淳朴的是自然的，如今眼前的景象虽不甚绮丽，却也十分朴实动人，这让他若有似无的感受到什么，难道这就是……
“这位壮士，不知你们这是？”他拦住一个壮汉问到，河边分明已整齐地放着上百棵檀木。
“小哥是外地人吧！”壮汉看了看他的衣装，抹了一把汗水，憨声说道：“我们在砍那檀木呢！”
“这也有趣，我来时看那田中稻谷正熟，无人问津，这儿伐木之人倒是许多，难道那稻谷之物已经不值钱了么？”他看了看忙碌的人群，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位壮汉一听，原本被晒得发红的脸微微一白，许久才长叹一声：“唉，小哥不知，那些镇上的老爷前些日子也不知为何派人来收这些檀木，甚是要紧，连每年需要收缴的稻谷粮食也不管不顾，村里人无法，都只好都来砍这檀木，至于田间的农事只能耽搁一阵了。”壮汉扯了扯手中的麻绳，小声嘀咕到：“这些老爷，只知道白吃白喝，还成天整这些花样。”
他摇了摇头，一路上劳苦人家确实见得许多。他顿了一顿：“兄弟是否知道有一物‘诗’在何处可寻得？”
“‘诗’？没听过，不过那个山头后边的村里有个酸书生，他可能知道。”壮汉指了指前方葱茏的小山。
他放开壮汉，也忘了道谢，只盯着那山一阵出神。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成双成对的雎鸠鸟栖在沙洲之上，时而展翅拍打，时而梳理羽毛，长短不齐的荇菜在风中左右摇曳，越过山头竟是这么一处可人的景致。
几位面容姣好的姑娘衣装典雅，正蹲在沙洲上轻拈那荇菜，散乱的发丝飘摇随风，偶尔逗逗女伴，阵阵如银铃般悦耳的欢笑，使这一方山水一下子靓丽动人不少。若有若无的琴音驭着清风而行，他环顾四周，一位青衣男子正在河边轻拂古琴，眼中仿佛只有河洲之上那窈窕淑女，神情无比专注，不时自顾自地扬起嘴角，一副痴相令人莞尔。他拍了拍身上的杂草枝叶，如今的男女，面对这爱慕之情倒是不遮不掩甚是淳朴，倘若可以见得有情人成了眷属也是一番妙事啊！他笑了笑，心弦微颤，这一美好的君子求佳人之景又让他想起梦里那番关于‘诗’的描述，一拍杂乱无章的脑袋，快步走上前。
“兄台，小生打扰了。”他低头拱手道，竟半天没有答复，抬头一看，这男子分明还在流连于眼前“佳人”，他无奈地推了推青衣男子，朗声到：“兄台，兄台！”
“啊？！”男子一惊，才恍过神来，视线立马从那些姑娘身上移开，停下琴曲，起身拱手回礼：“抱歉抱歉，不知，这位兄弟有何事？”
他看着男子那红一阵白一阵窘迫的脸，不禁一笑：“无妨，是在下打扰了兄台才是。兄台可听说过那‘诗’？”
“恕在下见识浅薄，从未听过此物，小哥可否稍微形容一番？”男子思索片刻，开口答道。
“其实在下也不甚了解这‘诗’，我曾数次在梦中遇到一人，他说这番天地岁月中尽是‘诗’，我自命苦读十余载，可对此物竟毫无印象，于是便踏上寻‘诗’之旅。”他苦笑道。
“哈哈！兄弟也是性情中人，不过我是别无他法了。”男子大笑，突然眼前一亮：“对了，前面的山林之中，有一位‘山中王’平生最喜交友，他的见识可远非我等能比，不如你去那问问！”
“谢谢兄台了！我这就动身。”他本来心有郁郁，一听有了转机眉头一舒立即决定前去拜访这位山中王。
“兄弟这般心切我也不好阻挠，兄弟若是寻诗无果，不如来找我，到时也好与君一醉！”男子笑着说道。
“好！待我去寻完诗，定来赴约！”他也不多说，大步往林中走去。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天色渐晚，红霞初上。漫步于山林之间，佳木秀且繁荫，偷懒早归的鸟儿立于枝头肆意欢笑，隐约辨得清的山间小路旁，无名的嫩黄小花仿佛是照着天穹上的星图零星散落着。空气中微微扬起湿濡的雾气，游于山水寻诗数载，却未曾如今日这般迷醉，原来留心于身旁的事物，哪怕一花一草也异常动人。他失神的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处林间小屋。
“哈哈。这山虽精致，我隐居的数个年月中，也从未曾像小兄弟这般痴迷呀。”一位中年人端坐在在屋前陈设的席上，几盘山珍，几盘野味，一樽美酒，几盏青铜小杯。小屋旁立着几位正在调试琴瑟的乐师，这番情状，似乎宴请之人刚刚离去。
“啊！大人。”他被中年男子厚实的嗓音一惊，定睛一看，中年人身着华袍，长发不羁的散落，双鬓已有零星白发，额间那几道岁月的痕迹更显中年人刚毅沉稳，剑眉轻挑，这位山中王正笑着看着他
“小生这般唐突无礼，望大人不与我计较”他有些惶恐，躬身行礼。
“无事无事，本王隐居在这山中，俗世的礼节自然毫不在意，刚刚我的几位旧识说这天色渐晚已告辞离去，小兄弟误入我的山间居，怕不是因为沉醉于山色吧，哈哈。”华袍中年人抿了一口酒，爽朗的说道。
“不是，不是，小生此番前来确有一事相问。”他连忙应到。
“哦？说来听听。”中年人有了一丝好奇
他一顿：“不知大人可知道‘诗’这一物？我纵身山水数载只为寻得此物。”
中年人眉头一皱：“这倒是难到我了，我此生广交天下品德高尚之士，却未曾听说过这‘诗’。如果小兄弟寻到此物，定要记得与我说说。”
“小生如果有缘遇到这诗，必定再次前来叨唠，”他一抿嘴唇，寻诗无果，自然兴致全无，“唉，如今天色渐沉，小生要先回去了。”他有些心不在焉。
“小兄弟看来也是雅致之人，不如留下，这林子幽静，常有鹿儿相伴，我尚有几壶香醇美酒，与你品上一番岂不妙哉！”中年人似乎略有歉意，开口提议到。
“可小生早与人相约，不好……”他犹豫的说。
“原来如此，那本王便不好强留于你，你去吧，有缘只会相见，乐师，奏起琴瑟为这位兄弟送行！”中年人大手一挥，后头的乐师忙奏起清越的琴曲。
琴瑟之声在山间回转，不绝如缕，隐隐和着中年人的歌声。他返身于山路间，心思平复，这山间王的不羁好客和山林闲适自然，竟让他隐隐觉得对这‘诗’更近了一步。

诗三百，思无邪
这一生。他访遍天下名士，田间老农，思念丈夫的妇人，出猎的公子，玩耍的孩童，自问踏破了这尘世，看尽世间百态，却终究寻不得这‘诗’。
如今昔日潇洒的白衣发黄，双鬓成霜，人也耄耋。他就是想知道，那重复了一年又一年的梦里，那人口中的自在无邪的‘诗’究竟是什么？罢了，他没有理由抱怨，寻不得这诗，却从那山那水，那人那事中，得到了太多太多。
此刻，他支身立于阡陌之中，上头那方天际依旧湛蓝，嘴角微有遗憾却更多的是快乐。细细回想这一世，伐檀的壮汉，心系窈窕淑女的君子，琴瑟友人的山中王，投桃报李的人家，还有苍苍蒹葭，青青子衿，执子之手的士兵，一心念氓的女子……这些绝美的记忆让他每每心有所感，却始终捅不破那层薄纸。
可从他们的身上，分明念出了一种相同的真挚的韵味，一种陌生却仿佛久居灵魂的情感，他不自觉的念叨着，蓦地，昏黄的眼眸中瞬间绽放出一斛绝世的光彩，泪水竟难以抑制的流淌而下。“是了，是了！我怎么这般痴傻，这便是诗，这便是诗呀！”他颤抖着，猛地一抬头，终于看清那天边的眼。
而我，竟被他眼中的光彩穿越千年刺得悄然落泪。
是了，这便是诗。




                                                                                                                                                             文：  业秦                QQ：383872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