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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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洁工的孩子

                              


文/锥心泣墨 QQ:472469875

“咿呀”一声，自习室的前门被打开，一把扫帚率先进入了我们的视线。紧接着进来的是一双小手，它们扒着半边没开的门，一颗五六岁的头就探了进来。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睁得老大，直望着教室里十几双陌生的眼睛。九点半，他们准时到来，那扫帚就是他母亲的惊堂木，“咿呀”一声把门杵开，意思是:同学们，你们该走了。

和往常一样，一阵嗖嗖地拉链声后，男男女女们起身收拾书本准备回寝室，也有几个同学皱起眉头，怪清洁工阿姨来得不是时候。一分钟不到，教室里的学生就散光了，我坐在最后一排，做着最后一道题目。打扫卫生的阿姨倒也不急着催我走，直接从第一排开始往最后一排扫过来。

她的儿子，那个只比桌子高半个头的小家伙，提着一个大麻袋，跟在她的屁股后边，拾起他母亲扫落在地上的瓶瓶罐罐。他的动作已经相当娴熟，想来是和他母亲已搭档许久了。这个阿姨一边扫一边喃喃自语，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待她走近了，我才听到她反复说着：大学生就是大学生！

我意识到，这可不是句夸人的话。
自习室的桌子上，抽屉里，每天都有大量的“存货”，饮料瓶、易拉罐、奶茶杯，诸如此类，也许她是在感慨，当代的大学生真是有钱，亦或当代的大学生真是浪费。

小家伙显然没他母亲那么多感慨，他只顾干自己的活，看到空空的塑料瓶和易拉罐，他就直接装在麻袋里。若是看到奶茶杯，他总要捡起来，高高举过头顶，对着灯光看个明白，白色的灯光透过透明的杯子直直地投射进他的眼睛，他清澈的眼珠顿时像极了两颗熠熠生辉的黑宝石。他的这个动作不禁让我想起了莫言小说《透明的红萝卜》里边的黑孩。
“同学，我要锁门了。”她已经在清理我的前排了。
我刚好做完题目，一抬头，却刚好撞见那个小家伙的目光。才一小会儿，他的麻袋已经装满一大半，看起来沉甸甸的，他几乎是拖着麻袋。
他站在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望着我，准确的说是望着我面前那大半杯没喝完的奶茶。那双有神的眼睛像两个固定的点，眼中放射出的光芒与那杯奶茶连成了两条直线。
他一只手拖着麻袋，一只手在他那条脱了色的牛仔裤上上下摩擦着，目光却不停向这边投来，还伴随着几秒一次的喉咙起伏。这感觉就好像一个正在吃饭的人被一个饿着肚子的人给盯上了，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应该把它留在这么？我没有疾病，奶茶也只喝了几口。我一边收拾书本一边思考如何处理这杯奶茶。这个念头很快被我否决——即使他是清洁工的孩子，我也不能以施舍的心态把奶茶留给他，这对他是一种侮辱。
我站了起来，又一次触碰他的目光，他的眼神依然执着，执着得让我有些害怕。我想起了我小时候看别的小朋友吃零食时的感觉，突然觉得他就是当年的自己。我有些犹豫，他看见我起身要走，似乎看见了希望，一只脚往前挪了一小步。就是这一小步让我下定了决心，我抄起这杯奶茶，迈开大步就朝门外走。
走的时候我心底有些惶恐，竟不敢多正眼看他一眼，只是想着快点走出教室。经过他身边，我都不敢用眼睛的余光去扫视他，只感觉自己的思绪很混乱，脑海一阵晕眩。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是失望、难过还是仇恨。我只想快点离开，他的眼睛快让我喘不过气来。

背靠在教室外墙上，我反复问自己为何会如此落魄，我几乎是小跑着出来，我究竟有什么好怕的?我头顶上的一盏灯恰巧出了问题，刺啦刺啦地响着，忽明忽暗，像是在嘲笑我。我掂了掂手中的奶茶，凉透了，一股酸冷直达我心底，使我再没有喝下去的欲望。

哐当一声，它就这样被我扔进了垃圾桶，在安静的人文楼里，这声音显得异常唐突刺耳。我一边走一边笑自己，之前的行为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随后出现的情况，证明我这个行为的确错误之极。
当我刚走出十多步，我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雨点一般，接着是咿呀一声门开了，待我回头看时，那个小家伙，已经把手伸进了垃圾桶里。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而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偏偏却当着我的面发生了。
他把整只右手伸进垃圾桶中去探寻，摸索了一番，没有结果。他嘟了嘟小嘴，一咬牙又把小半个肩膀都挤了进去，继续摸了一会，他眼睛突然一亮，我便知道他摸着了。
“别拿，放下！”他刚把它从垃圾桶里掏出来，我便大喊着向他跑过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见我向他跑去，本能地向后撤，撤了两步，一个不小心，左脚踩在右脚上，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他眼睛里泛着泪花，见我在他面前蹲下，他咬紧了牙，可着劲儿不让眼泪落下来。那时我真的宁愿他哭出来，那样我就可以用纸巾给他擦眼泪，稍稍减轻我内心的罪过，没想到他还真就把眼泪给憋回去了。我伸手过去准备扶他起来，他却以为我向他索要那杯奶茶，便用双手捧着它，意思是要物归原主。

“同学，他拿了你的东西，真是不好意思。”扫地的阿姨这个时候从教室里走出来，还一下子把过错都揽了过去，我唰地脸就红到了耳根。
“不是这样的。”我一边说，一边把小家伙扶起来以缓解我的尴尬境地。他看了一眼母亲，似乎用眼神在询问，得到指示之后双手还是直直地捧起我刚才抛弃掉的奶茶。我接过它，看了阿姨一眼。她冲我笑了笑，显然笑得十分勉强。
“小朋友，这个脏，别拿了。”我接了过来，又一次把它扔进垃圾桶，又是哐当一声。“如果你想喝，我带你去商业街，给你买一杯好不好？”
我再去看阿姨，以为她会十分高兴，却碰到一张冰冷的面孔。

“不用了。”她冷冷地说，“我们走。”这次一点也不勉强。说着拿起清洁工具，转身就往下一个教室走去。
我不知道我哪里伤害了她，我说那句话没有半点虚情。小家伙见母亲走了，又望了我一眼，似乎也在怀疑我是否诚实，最终晃着小脑袋，拖着大麻袋，跟了上去。
很快，他的母亲消失在了楼道的拐角。他走得慢，瘦弱的身躯实在让人看不出来他怎么能拖动那个大麻袋。我突然想起书包里还有一块巧克力，便再次赶上去，一把扯住他。
他有点惊恐地回头看我，他的母亲此时正在拐角那边呼喊着催促他。我拉过他的手，把巧克力塞到他手上。一见我塞给他的玩意儿，他的眼睛和嘴巴一下子都扩张开来。近距离观察我才发现他的牙齿特别白，是还没被污染过的那种白，比他眼睛的眼白还白。我用食指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朝他撇撇手，示意他赶紧走。

他懂了我的意思，一把把巧克力揣进裤袋里，浑身顿时就有了劲儿，拖着麻袋飞奔起来，很快就跑到了楼道拐角，眼看就要消失在我视野的尽头。“啪”，又是一个趔趄——他这次踩在了麻袋上，摔了个五体投地。虽然很不忍心，但这次我没有过去扶他，我只是静静看着：看着他爬起来，然后拍拍身上、裤子上的灰尘，他还不忘回头冲我一笑，再让我看一次他那明亮的眼睛和纯白的牙齿，当做对我的回馈，之后转身消失在那个拐角。

我之所以不再过去扶他，是因为我知道，这个清洁工的孩子，一定不会轻易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