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仙 发表于 2014-4-15 09:55:10

人鱼之梦

PART1
    当我是人鱼的时候,我从未梦想变成人类。塞菲尔却一直做着这样的梦。而她是我见过的最最美丽的人鱼了,所以没有办法不去喜欢这样的人鱼啊,即使她做荒唐的梦。可是,她却离开了,离开了那么喜欢她的我。
    然而,多年前的那个黄昏,我在浅水区救了一个小女孩。我总是爱去浅水区,每天都去,等候未归的归客,我怕她的鱼腥味已经被陆地上的太阳晒得粉碎,所以定是要来看看她是否回来了,才放心地把一天过去。其实,才不放心呢,只不过又多了一天未归的日子罢了,但这竟是我无聊生活中的唯一期望。就是这样平凡的一天,我救了那个女孩。我静静地看着她,以及海面上沉没的暮色。一会儿,她就醒了,我一下子回到了水中,倒是因为陆地上的空气实在让人恶心了,我觉得整个的我都要干枯掉了。所以,当她醒了,我松了一口气,也可以当做向海神祈求塞菲尔回来的资本吧,毕竟我又做了一件好事。
此后的每一天,小女孩都会出现在岸边,她捡起每一只贝壳,完好的便扔回海里,残缺的便收起来带回去。她会随着退潮跑向大海,然后又急忙地跑回来怕潮水将她淹没。于是我们一起等。她似乎很开心啊,唱起了歌:
“ 从缝中看到的
笼子中的鸟儿啊
无时无刻不想要跑出来
就在那花色浮于月色之上的夜晚
月光倒影的井水如镜
背后的鸟儿是谁呢!”
   “你不唱歌吗?唱歌仿佛可以有另一个世界呢?”她问。
   “我想另一个世界想想就可以了。所以,我不唱歌。也不能唱的。”有人说人鱼的声音是虚幻又让人沉迷的。
   “好吧。那么,你在等谁呢?”
   “哦?当然是和我一样的——鱼啊。”
   “她走丢了吗?”
   “不知道,或许是这样没错。或许不想回来了。或许已经不见了。”我心想:啊,每一个或许都可笑而残忍啊。
   “可是很好的,不是吗?你每天在等呢!我也可以每天来找你玩了。”
   “你难道不觉得可怕吗?”
    她大笑起来,“比你可怕的多了去了呀。比如一把扫把会追着我打,一只猪想咬掉我的纽扣,烧死的蝴蝶要恐吓我......"
    她就这样哭起来,接着又大笑了。
    “我要走了啊。”
    “明天一定要过来哦。”她招着手喊道,自顾自做好了一个约定。

PART2
   我忽然发现,虽然我在等,可是并不无趣或充满苦闷。我天生是随随意意、有点爱捣乱的人鱼啊。或许我就是适合过即漫无目的又有点期望的生活。
   不过,我有点讨厌约定,所以我决定不去那边的海岸,而要游到远一点的岸边,那样,小女孩就找不到我了吧,我可不是玩具,没有每天陪人玩的义务。
   于是,我悠悠闲闲地游去了,当最后一缕夕阳洒下的时候,我的尾巴竟然被网给纠缠住了,天啊,不知道收网的人会不会来。我看到一颗陨石在远方滑落,于是赶紧许了个愿望,希望能逃出来,全然不顾它风尘仆仆而来的艰辛与接收它的陆地的苦难。小女孩竟然真的来了,她不住地跑过来,游过来,帮忙解开缠住的网,她用小小的手不停地撕扯,我得救了。海水是咸咸混着人类血液的腥味,我不喜欢。我慢慢地将她推回了岸边,然后休息,等待。小女孩躺在沙滩上说:“曾经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鱼,自由自在地在水里游来游去,就像你一样。我简直太开心了。可是不一会儿,我就被渔网给网住了,渔人把网拉上来一看,竟然说:‘快看!怎么是一个人?!’另一个渔人一看,说:‘赶紧丢掉啊!会招来不祥的,这可是个死物!’”“那时候,我很害怕,然后就惊醒了,在被丢掉之前。”她说。我看着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根本无法知道人类的想法,可能人类也不能理解我们。这便是所谓的物种的隔阂吧,太自然不过了。
最后走之前,我决定拔下一片鳞片,让小女孩的伤口快点好。其实我也有伤,可是人鱼一族,只要碰到水,一切都不药而愈(除了心情和记忆)。情感是体制之外的,让麻木的人爱,让真正活着的人恨。
    原来这么灵验,早知道,我应该许愿让赛菲尔回来的,即使不是回到我身边。可是,在紧要的时候,原来我还是只能记起我自己,不愧是正正常常的动物啊。可是,赛菲尔,你有没有遇到这样的惊险?有没有这样的陨石来救?
PATR3
    也许是赛菲尔也向陨石许愿了,我最近总梦见她。并不算好的境况。她好像呆呆地坐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只有一个人来来往往,她的头发成了白色,而且变短了。要知道,我那么喜欢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有绵绵密密编织生长着的水蓝色长发,那些长发网住了我,让我窒息。天,她怎么回事?把深蓝之珠弄丢了,所以回不来吗?我早该知道,涉世未深却要跑到那个令人窒息的陆地上去,会有什么好事!我思考了一个晚上,终于对着无边的圆月的倒影许愿:“我一定要找她回来的。可能的话,我要一直一直找下去。”
    可是,要去的话,需要一双脚啊,真不公平,雌性人鱼即使忍受剧痛也还有得到脚的机会,我们靠自己却完全没有办法。不过,我灵机一动,或许这样做可以。
于是,我兴冲冲地来海滩找小女孩了。她果然等在那里。
   “那个,我知道很为难,可是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我问。
   “好啊。什么都好。有趣就好。”
   “把你的脚借给我,我想到陆地上去。好吗?”
   “去陆地——找那个姐姐吗?”
   “是的,我稍微有了她的信息,所以一定要去找找看。”
   “找到了,会回来吗?找不到,会回来吗?”
   “会的,即使死了也要回来的,因为我是人鱼族的,有不可违抗的本性。当我们的生命消亡,我们一定要埋葬在生命初始的地方。” 我又有点担心,“可能你在水中生活会很痛苦。真的没关系吗?你真的愿意吗?”
   “这有什么。你可以在陆地上生活,我自然也可以,水中也不会比陆地更差,水是美丽的宝石蓝。”她开心地答道:“当然愿意了。”
   我松了一口气,可是又有点不安。我欺骗了她呀,没有告知也是一种欺骗吧。在水中,她的时间会变慢,这倒没什么,至少人类所在意的年轻会更多地停留。可是,她的行动会迟钝,由于没有鳞片,那一道道水可能会像丝线一样在身体上割过,不会是大伤,却很痛的呀。我不知道疼痛着的时间对于人类来说有没有动力过下去。可是,我还是要自私地去陆地找塞菲尔。这是优先事项啊,因为我的人生已经过去20年,而其中一半已经在等待中度过,我怕没有时间了。人鱼一族不像人类一样长寿,有大量的时间用来挥霍与追悔。
PART4
    那一天,海神帮助我完成了交换。我有了一双脚,而小女孩有了尾巴。我赶紧地让他们都离开,几乎以怒斥的姿态。我突然无法接受自己竟然是一个这么自私的人。
    那一天吧,我多么疼痛地行走在软绵绵的沙子上,却仿佛每一步都游走在刀尖。不是所有的眼泪都从眼眶之外离开,有很多都只能留在了心里,这是我明白了的道理。然后耳边开始回响着《jupiter》的旋律,挥之不去,挥之不去。我第一次听到它时,是在海边的葬礼上,人们聚集在一起宴会,除了黑色的礼服之外没有别的悲伤情绪。最后,逝者的骨灰被撒入大海,随同的还有每一个人敬的最后一杯此岸的清酒。我开始怀疑,人的死亡就好像的一去不返的征途,充满壮烈,却也低沉,但无论如何是回不来了。
   就这样,我义无返顾地离开了。
   我的鳞片被衣服包住,不在阳光下熠熠发亮,这让我有点失落,又觉得这样很安全。没想到的是,在陆地上我的感知能力变得格外好。我似乎能感受到来自塞菲尔的干枯的水分子,它们混着尘埃的味道向我聚居,源源不断地。
   经过了不久,我已经可以确定塞菲尔的位置,她在D伯爵家。小城里流传着这样的故事:
D伯爵在森林里救了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想带回来娶她做新娘的,可是没想到她一下子衰老得很快,仅能凭水维持生命呢。现在据说还在D伯爵家的某个地方。也有人说早就死去了。
   入夜的时候,我潜入了伯爵家。在一个房间里,我被一只束带翠鸟吸引了。它全身都是幽蓝色的,静静地待在金制的笼子里。那个笼子简直一应俱全,横亘的树枝,枝头的花叶,回环水流,水中的游鱼,小巧而精致的锁。翠鸟正享用它的夜宵吧,带着高傲的姿态和无神的眼睛。而那条鱼还渴望着生。“你要自由吗?我给你。”于是,我把锁打开了。它并不想出来,或者没有意识出来。
   哦,原来不是给了就要的。我以后还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少自作多情。
PART5
    我终于来到对的地方,可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坐在椅子上,全身干枯的那个人会是塞菲尔。可是,她真的是,已经死了。她不再做梦了吧,她不再来到我的梦中了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有人走进来了,穿着高贵,应该是伯爵吧。他轻轻地用水去擦塞菲尔,然后塞菲尔奇迹般地滋润起来。我不禁走出来想要弄清楚怎么回事。看到我的出现,伯爵也并不很惊奇,仿佛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人要出现。经过简单的交谈,他欣然接受了我的来历。
    伯爵说:“她已经死了,但只要有水,肌肤便温润如新。”
    哦,果然。我沉默无语。
   “你也会如此的,不信你看看自己的鳞片。”他又说。
    哦?果然。我一半的鳞片已经不见了。可能,塞菲尔的事情让我没有痛的知觉了吧。
   “你,想不想让她复活,你们和我们不一样,一定是有办法的,只要带走她。”
    哦? 是指求助那个帮人完成愿望的海神吧。我心想。可是......
   “实不相瞒,我的妻子正在重病之中,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可是,我听说人鱼一族的鳞片有治愈之效。你把它们给我,作为交换,你可以把她带走,其他的东西你想要我也一定尽力奉上。”伯爵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眼神却坚定得好像非此不可。
   “好吧,我愿意——奉上鳞片。”我的大脑几乎停止了最基本的思考。一切仿佛如你所愿,也、如我所愿。

PART6
   于是,我被“关”在一个房间,穿白色衣服的人来来往往,每天都取走一片我的鳞片,直到最后。我没有鳞片了,却可以带着塞菲尔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伯爵夫人最后怎样了。我想多半是活了。
   与塞菲尔的死和风穿过没有鳞片的裂缝的痛相比,我的脚简直算是轻快又灵活。深蓝之珠或许已经不需要,因为塞菲尔的生命已经不在,而我也无力再待在陆地了。
   我回到了海边,也终于知道了塞菲尔生前的愿望是回到海里,因为深蓝之珠尾随我们而来了。如果她还活着,那么深蓝之珠可以让她回去海里。可是,现在没意义了。而且原来,她的愿望里没有我。
   不过,我脑中开始不停闪现塞菲尔的记忆:
   她来到了陆地,在森林里欢呼雀跃地感受新世界。一个小猎人出现了,塞菲尔跟着他回家去了。那个木屋子里,有一个可怕的老女人。她趁塞菲尔睡觉的时候,剪下了塞菲尔的长发,深蓝之珠随即现出原形,被老女人拿走了。之后,便是空荡荡的空白的世界。塞菲尔的世界像下了雪一样,白茫茫的铺满了,很寒冷,雪女站在白色世界的中心,微微一笑,勾引着此岸的灵魂。最后一闪而过的是D伯爵骑着高大的马,向塞菲尔伸出手来。
   塞菲尔,我早该让自己受这些苦的,陪你一起来陆地,那么,或许你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当我还在黯黯伤神的时候,我看见了海面上有一些熟悉的身影,于是决定振作起来,毕竟不能让别人看低了去。奇怪的是,海神和小女孩一起来迎接我们了,多么盛大。海神说:“这段期间,小女孩由我照顾得很好,因为我知道她是不能把身体变得破碎的,完好的身体,你可能用得着啊。”
   “哦?你知不知道,即使你是神也不能太聪明,什么都安排好,教人没有回转的余地。”我有点气愤。
   “来交换吧。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不可交换的,只要你交出愧疚之心与等价物,逝者的时间也可以延续。”海神一副凿凿的样子。
   是的,我是想让塞菲尔复活,借用小女孩的身体,把小女孩的灵魂交给海神,他就会帮我完成。我想起海神以前说过的话:”我只实现愿望,并不保证真实。”

PART7
   我走到小女孩身边,说:“看到你这么开心真好。可是说实在的,我没几天活路了,我的鳞被拔光了,我就算回到海里也不能生存下去了。”
   她大哭,忽然又想到什么大笑:”没关系的,这个行吗?”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小铁盒,打开之后,一个鳞片呈现在我眼前。“给你,是你的。之前给我的,这个行吗?”
   她有属于我的仅有的鳞片。我该怎么报答这份奢侈。
“可是,你还了,就不能再生活在海底,或许说只能体无完肤地生活。”我说道。
“是吗?可是陆地不想回去啊。我也一定不要回去了。可是,我愿意给你。那本来就是你的。”
说着,她又若无其事地唱起了歌 :
“ 从缝中看到的
笼子中的鸟儿啊
无时无刻不想要跑出来
就在那花色浮于月色之上的夜晚
月光倒影的井水如镜
背后的鸟儿是谁呢?”

   唱得高兴了,又问我:“你有玩过这个游戏吗?你是否猜对了,谁在你身后呢?”
接着她又继续唱。她说的很多话并不要求回答。
   我想,如果我开口问,她也会同意吧。她总是这样什么都同意。我不满意这样的她。
PART8
   我还是问了:“你愿不愿意帮我,让塞菲尔复生,交出自己的灵魂?”
   “我不能继续在水中生活,这是唯一可怕的事。所以,我愿意的,愿意帮你。”她义无返顾地说着。真是固执啊,我心想。走吧。我拿回了鳞片。我把深蓝之珠给了小女孩。我默唱死者最后的香颂《Dernière Valse》。
   回去吧。
   因为,我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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