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桥华年锦瑟

仙仙 · 发表于 2014-4-14 08:05:06

引子。
火车站，墙壁泛旧，空气中陈旧机械的油漆味。
偌长的甬道，站台上空空旷旷，几个残旧的破长椅长年失修，发出吱呀吱呀的烂旧声。广告牌甚至是几年前，如今早已破产的洗发精公司优惠活动。
瑜子安在这个火车站送别那个左手写字的男孩，送别了她的童年。

她知道，这一切已经过去。

（一）
盛夏，校园中央的浓荫树下，阳光甜腻几乎遮掩了所有芳华。
光影杂沓，瑜子安还记得从校长室走出的那个场景。
走下连接的陡峭的台阶，光影依稀溅在水泥地面上，是炽热的滚烫，烈火的灼烧。
又是疼，又是酥麻，穿着凉鞋的脚心，被汗浸透，手心也是满满的汗。
四周是清越的孩子们的读书声。
那是她刚上一年级的时候，有一个恶劣的男孩，伸出手，猛地将她推下楼梯。她翻滚着身子，滚下楼梯，头狠狠撞到了水泥地面上。
逆着光，她颤抖着手，抓住楼梯的栏杆，一只手挡在自己的眼镜前，她看着光影遗漏，男孩瘦削却强壮的身体，站在楼梯的最高处，冷冷睨视着她。
面目随着记忆的泛旧早已模糊不清，但她永远忘不了那霸道的男声：“只要你不告诉老师和家长，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
瑜子安跟其她任何女生都不一样，她战栗着腿，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哭，只是嚣张冷嗤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是丁舒畅。”男孩嚣张的不可一世。
后来，瑜子安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她拿来纸笔，做了一个卡片，用红色的水彩笔在上面写了三个字“服务员”。“服务”两个字用拼音。
她找了个绳子，小心翼翼穿了起来，然后挂在了男孩子的脖子上，冷哼道：“只要你给我当一个星期的服务员，我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男孩具体答应时的情景已经模糊不清，瑜子安只记得从此以后的一个星期中，男孩就像她的一个武器，如果她看某个男生不顺眼，这个男孩子就会立刻上前把那个男生不分青红皂白就揍一顿。
有的时候瑜子安心情不好，就发男孩跳校长室外的台阶，她恶作剧般看着男孩抱着头气喘吁吁上蹿下跳。她会让男孩背着她，绕着操场走路。
记得有一次她站在操场上大喊一声“服务员”，男孩并没有如实赶到，瑜子安气得全校开始找男孩，拽住同年级的男生女生就问：“我的服务员呢？你们知道我的服务员去哪里了？”
之后，她看见男孩一步一步从台阶上走下来，她想那件白衬衫是她这辈子见过最白的，迎着阳光，白衬衫因为他的身体太过瘦削才不住晃荡，她感觉自己是哭了，因为男孩说：“瑜子安，一个星期已经过了。”
她发疯尖叫着，怔怔看着男孩将那个牌子扔在了地上。
瑜子安恨上了丁舒畅。
她瑜子安不过就是被宠坏的小女孩，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她堵着男厕所，看着男孩迟迟不出来，笑得猖狂，呲牙咧嘴：“丁舒畅，有本事你出来啊。”
瑜子安还记得男孩是她全班第一个记住名字的人，刚开学那会儿，男孩穿着黑色的衬衫，举手回答小学生涯的第一个问题，那天她坐在后面，男孩坐在班级最前面，瘦削的身体，比她高半个头，在幻灯片的滚动播放下，他丝毫不惧，慢慢举起了手。
老师惊喜点了他回答问题。
她想，这个男生应该是个好学生。
是好学生没错，却是个写字用左手的好学生。第一次见了，瑜子安还大声笑着嘲讽道：“丁舒畅，你竟然用左手写字！”
男孩侧过头，冷笑：“幼稚，没见识。”
老师都纳闷这一男一女就像是天生冤家似的，每一碰上都是火花。
瑜子安闹的最火的就是有一次在课堂上，“蝴蝶儿”，是同学们第一次见识的儿化音，瑜子安还以为是要分开来读，结果闹了个大笑话。
男孩冷冷看了一眼瑜子安：“笨猪，连起来读都不会。”
当时瑜子安就在课堂上哭了起来：“你才笨猪，你才笨猪！”
后来，老师就将瑜子安和丁舒畅调座位调得远远的，很少请瑜子安起来回答问题。

（二）
二年级的时候，瑜子安的成绩仍然不太好，小孩子懵懵懂懂的，但是性格却是十足的泼辣。
班上有两个魔女，一个是瑜子安，一个是李疏影。李疏影学习成绩长长跟丁舒畅不相上下，但是跟瑜子安一样，非常喜欢欺负男生。
整个二年级，李疏影和瑜子安都是同桌。二班的两大魔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丁舒畅瞧不起瑜子安，却瞧得起李疏影，经常与李疏影讨论问题，李疏影是属于心理年龄稍微成熟一点的孩子，欺负班上的男同学，和瑜子安狼狈为奸，但从来对丁舒畅很随和。
瑜子安喜欢抄李疏影的作业，李疏影虚荣心得到满足，却引起了丁舒畅的不满。
瑜子安有一次懒得回家写语文作业，第二天早晨拿着李疏影的作业抄得很欢。
男孩从瑜子安的身边经过，顿住脚步，猛地抽回李疏影的作业塞到李疏影的书包里。
“不能抄作业，我是组长，你必须自己写，否则扣你的学习分。”
当时瑜子安最害怕的就是扣学习分，一天连扣两分，就要脱了鞋，一天不能出去玩。一开始大家觉得老师的这个方法很刺激新鲜。但是脱了鞋会被人嘲笑，李疏影是嘲笑帮派的头头，谁要被罚脱鞋就一天都抬不起头来，被李疏影打和嘲笑。
扣分脱鞋渐渐变成了人人都害怕，觉得丢人的事情。
瑜子安气得边哭边补自己的作业，结果最后还是被扣了一分学习分。
原因是没有补完作业，没写完作业也要扣学习分，老师大怒。
很久以后瑜子安在某天回家换鞋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自己童年的这一件小事，却发现这真是一个命中注定的陷阱。
就算自己当时抄了作业，男孩仍会扣自己的学习分，而到最后，就算扣满了两分学习分，相信也不会脱鞋，一切竟然冥冥之中注定了下来。
那天，瑜子安忘带了文具，又没写作业，扣了两分学习分，因为在班上积怨已深，好多人都在看瑜子安的笑话。
瑜子安边哭边解开鞋的鞋带，众目睽睽下，她泪流满面，羞愧不已。
“老师，其实瑜子安今天没有扣满两分，”男孩站起身，拿出了他平时记录的小本子，“今天瑜子安帮英语课代表抱本子，算是加上了一分，英语老师的几分本上有记，您可以看一下。”
劫后余生后，瑜子安擦干眼泪，为自己的哭泣更感到无地自容，她似乎感受到李疏影的目光冷冷盯住她。
李疏影道：“瑜子安，你要是天天这么幸运就好了。”
三年级最后一个学期，李疏影突然安生了下来，退出了欺负男生的双人组队伍。
“瑜子安，下学期我就要转走了，这学期结束后，麻烦你见到丁舒畅的时候，跟他说，我喜欢他。”
李疏影走得很决绝，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拿完奖状，她的父亲就连忙带着她走了。
李疏影有一个梦。
就是跟着那个男孩子告白。
三年级最后一天，想起了漫长的暑假，大家都喜不自胜。
瑜子安气势汹汹拽住男孩的手臂，却是用着小心翼翼的声音，像是在守护着一个玻璃般易碎的秘密：“丁舒畅，你知道吗？不要跟别人说啊，李疏影喜欢你。”
“哦，”男孩的声音确实非一般的冷淡，“你们女生小小年纪就这么无聊？”
瑜子安再一次被气哭了，最后哭倒在学校后面的花园里，不知道是为自己哭，还是为李疏影哭，想到很有可能永远见不到李疏影，心里就是万分不舍。
往后的日子里。
的确再也没了李疏影。

（三）
四年级的一次春游，瑜子安因为贪玩跟队伍走丢了。
公园里，瑜子安绕过成片的人群，寻找着队伍，最后实在找不到，就呆呆坐在长椅上，抱着膝盖，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时候，远远的，传来男孩呼喊的声音：“瑜子安，你呆呆坐在那里干什么！”
瑜子安诧异抬起头，看着丁舒畅怒气冲冲走了过来，稚嫩的脸上已经有了秀气英俊的轮廓。
他冷冷地说：“快跟我走！”
瑜子安就这样一下子被丁舒畅牵住手，他手掌很软很干燥，瑜子安看着丁舒畅：“丁舒畅，我们和好吧。”
“不好，”丁舒畅抿了抿唇，“瑜子安，我们从来都没有不好过。”
之后瑜子安便不再说话了。
她突然有些暗暗感激这个男孩，这个陪伴着她四年的男孩，她细细回想起来，发现这四年来自己竟然这么快乐。
老师狠狠训斥了瑜子安，无非是你怎么不跟上队伍，让我们整个班级都落队了之类的。
她默不噤声跟着队伍，回头一看，丁舒畅低着头，目光炯静，很专注很专注。
一刹那，她觉得丁舒畅在想些什么。
一次大考，瑜子安考了全班第一名，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头环视这四周，扬起笑容，一下一下朝着讲台走去。
这是她好学生生涯的开始。
从一到三年级调皮捣蛋不受重视，四年级换了班主任，瑜子安的成绩却嘭嘭嘭爆了好几个冷泡。老师们连连夸奖，二班的丁舒畅和瑜子安都是年纪顶尖的好学生呢，尤其是瑜子安，后来居上，人家可后劲十足呢。
瑜子安不屑于和丁舒畅齐名，便在心里疯狂恨着丁舒畅，只觉得丁舒畅总是跟她竞争。
她藏着龌龊肮脏的小心思。
她把丁舒畅的试卷撕了扔了垃圾桶，把丁舒畅的作业本一页一页撕碎，然后画上字符，藏在自家的书柜里。
她想看着丁舒畅的焦急的表情。
男孩只是淡淡看了瑜子安，突然笑了起来：“瑜子安，在全班同学中，也就我最了解你了。”
瑜子安看着男孩猛地从她身边走过。
她大声尖叫着，把钢笔摔到地上，发出尖锐激烈的撞击声，银色的笔盖飞速弹开，跃了好高，锐光四射一下子砸到丁舒畅的肩膀上。
丁舒畅还是渐行渐远。
五年级了。所有的同学都渐渐长高了。
五上的寒假，瑜子安被送到军事夏令营，接受了惨绝人寰的七天训练。
她突然领悟了非常多非常多。
也被伤了很多很多。
五下一开学，大家都发现瑜子安变了，那原先喜怒多变的脸变得僵硬冰冷，目光零星都透出对所有人的冷漠与疏离，她头发变得很长很长，一甩可以跳起来老高，但是却像一点也不符合现在她的性格。
瑜子安变得尖锐而可怕。
她恨着所有人。
她计较着所有事。
她感觉许多人，都在切实针对着她。
她又是一步一步跨上讲台，拿下那高分的卷子，目光冷凝扫了目光所及的一切物体，看着丁舒畅，一步一步下了讲台，她扬起她光滑的下巴，她用她狭长的眸子看着所有人。
她看着所有人。
而一切都不像是有回应，在她眼中，似乎只有丁舒畅能跟她一决高下，所以丁舒畅是个人，其他都不是。
如果瑜子安生气了，就目光狰狞看着那个惹她生气的人，如果是个女孩，就会一下子拽住她的衣领，让她猛地踉跄靠近自己。但鲜少是男孩。
她吐字清晰，却也尖锐。
“你怕不怕我杀了你，只要你再说一句。”
“瑜子安！你到底怎么了！”丁舒畅冲过来，一下子拽住那女孩的手臂，扯到一旁，冷冷看着瑜子安，“你不要以为自己不可一世。我跟你讲，除了你学习好，你分文不值！”
“有几次考试，你不是也考不过我么，”瑜子安嗤笑了一声，“丁舒畅，你更分文不值。”
“算了算了，”丁舒畅摇了摇头，目光紧紧锁住瑜子安，“我不想跟你吵，我只想你仔细想想你是不是误入了歧途，你的性格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极端！”
丁舒畅渐行渐远。
似乎很多次，他都是这般离开。
泛黄的校服，阳光逆袭，拖曳一地金光，他的侧脸，永远那么精致。

（四）
瑜子安梦见了丁舒畅。
等梦醒了，发现已经是六下了。
许多人都变了个很大的样子。
一天放学回家，丁舒畅突然跑到了瑜子安的身边。
他有些拘谨。
但是瑜子安心情很好，就大大咧咧问：“怎么了。”
丁舒畅少见她爽朗一次差点怔住，一晃过神就淡淡地说：“小升初你准备考什么学校。”
“直升。”
“恩。”丁舒畅没有说话。
一路上两人沉默，气氛紧张。
分手的时候，丁舒畅回过头跟瑜子安说：“我初中不在这所城市上学了……”他似乎幽幽叹了口气，“我要到上海去，在那面买了房子，就会在那里上初中。”
瑜子安没有回头，就是一步一步向前走，漫不经心地说：“走吧，走吧。”
她想，原来陪伴了她六年的玩伴，终于要离开她了。
瞬间，她有些懊悔，懊悔剩下的两年，她竟然这么不珍惜。
丁舒畅走的那天。
瑜子安因为睡过头了所以连他最后一班火车都没有赶上。
她竟然没有见到丁舒畅。
而丁舒畅就是这样默然离开了。
瑜子安倏然瘫软在地。
六年，六年。
时光遍地。
一切。
一切都不再回来。

【继此祭奠我六年的小学时光】
By清溪
2013年9月22日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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