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低的声音

仙仙 · 发表于 2014-3-28 09:17:21

今天阳光明媚，已近中午。我的包放在床边上，沾了许多灰土。手表一直戴在手上，看上去也多了一点刮痕。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尽管我摸着脑袋，拼了命地回想。可以肯定的是，我当时是看过时间的，此刻脑海里依稀还存在拾起手表时的画面，只是我完全不记得当时是几点几分了。我只记得夜已经很深很深，我独自坐在一栋大楼前的石阶上。可无论我怎么往下去想，记忆到此就好像短路一样，往后的事情便彻底想不起来了。如果再往前一点，我倒记得昨晚7点整，三年没见的老朋友约我在隔壁饭店吃饭的情景，而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道别我也全然没了印象。
如果还是在以前，我一定会深感恐惧。犹记得第一次喝酒失忆是在五年前，我最好的朋友过生日。我们尽兴，都喝高了。至今我都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结伴高歌而回到住处，可回去之后的事情就好像永远被时间的烟雾困住，迷失在了往昔尘埃之下。第二天醒来，当我很自然地，好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穿上自己西装的时候，才意识到身上沾满了泥土。我记得回来的路上我们并没有摔跤，但却不敢肯定我回来之后没有再出去过。这附近也没有这样的泥土，最近天气干燥无比。毫无疑问，如果没有去过远处田园的话，根本不会看到这样的泥土！而我究竟走了多远，出去又做了什么？对我来说，永远成了谜题。
往往还来不及去解答，新的谜题就出现了。这很突然，完全始料不及。没有任何先兆，部分记忆就被剥夺了。第二天听别人谈起，我总是无言以对。我觉得他们可以编出任何一个故事，然后义正辞严地说给我听。只要几个人事先串通好，哪怕就在酒桌上商量，我也参与其中，当作整蛊人的笑话听。他们甚至可以咨询我，然后确定一个方向，在几个人合力胡诌之下，有血有肉的故事便显现出来。也不用有所行动，只要在我清醒之后重复一遍即可。我也就将信将疑，当作发生过，总比完全不知道的好。不过有些时候，凭着零碎而残留的记忆，我也能隐约分辨他们的真假。只是当我说出来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即兴发挥，以我那点可怜的记忆再编出一个美妙的插曲，有模有样。
当然并非每次都是这样，可做得多了，就成了一种习惯。有时候我完全记得昨天的事情，即使知道我很清醒，他们也会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胡编滥造。这也只有在绝好的朋友之间才会这样。我越认真听着，他们就越快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最后也会噗嗤笑出来。有时候重逢来之不易，我自然不愿少喝一点，除非身体垮了。而我可以证明，我的身体还不错。不过最痛快的还是几个人，都不约而同渐渐被酒精征服，而丧失部分记忆。早上遇见，问我我不知道，问他也不知道酒后做了什么。查看钱包才能判断是谁付账，翻看手机才能知道给谁打过电话，也不知道醉醺醺地说过些什么。然后彼此相视而笑，就当随风过去，往后的生活各自继续着。谁也说不清那天深夜究竟发生过什么，也没有清醒的旁观者。只有几个看不到路人眼光的醉汉，歪歪扭扭地走在一起，或许成为过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可以遥想当年当时的场景，恍惚间就像做了一场梦。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有段时间，我做了很多梦。无论好坏，梦里总是丰富多彩，我也用笔记录下很多梦，但只有关键字，没有任何情节和过程。清醒之后只能记得零星一点，不久也全忘了。有的梦真实无比，以至于醒来很久才能缓过来，相信这不过是个梦。有时候，我也喜欢依据纸上几个字，努力构思一个完整的梦，但是却不可能——即使勉强编了出来，也永远不及梦里的精彩，完全丧失了意境。没有任何旁观者，只能全凭记忆。记住的，当属梦中的一部分！然而良梦苦短，记不住也是正常，无法强求，所以我宁愿开始就统统不去想。我只记得我和朋友相聚，尽兴而畅快的感觉。无论后来做过什么，依然是我生活的部分。即使没有酒精，谁又能记住过往的多少事情！许多明明想可以记着一辈子的事情，最终发觉也慢慢地遗忘掉了。
昨晚的朋友跟我关系最好，他梦想成为一名作家，并且实践多年。乍回想起来，我昨天说话的语气可能重了一点，当然我也不是有意打击他。只是而立之人，事业不成，婚姻不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狭窄的文学世界里，饱受指责和讽刺。我也不希望他总是这样。可能他就是这么固执，以前为了文学放弃了学业。我记得当时一直在劝他放弃文学，不要一条路卡死，而他也毫不客气地反驳了我——我尚且记得。为了不那么尴尬，我们又谈了许多共同的往事，但他话语无意间流露出的执着实在让我觉得无药可救。虽然我不知道他这几年具体生活怎么样，他也没有过多提及什么，但看他明显痩了很多，我完全可以想象，在只有一个勉强够养活自己的工作，经常熬夜又不规律饮食的情况之下，他可能过得十分窘迫和无奈。我还记得他说话的大概意思主要是关乎自己情感的表达和痛苦经历的记录。有时候我挺为他感到难过的：有些事情，越想记得，就越会深刻，最后折磨的只是自己。凭借一点阅历，费力虚构出一个完整而富有情感的故事，不说有多困难，哪怕日后功成名就，对自己的摧残又是何其严重！还不如踏实地生活。淡忘，只不过是一种生活的姿态罢了，可他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背包下楼吃午饭的时候将近1点钟，我想此刻他可能已经吃过了。昨晚他说过要去看另一位朋友，我到现在也没有和他们联系。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懒得去和别人联系了。仿佛从来都是我主动，而他们好像已经忘了我，从来不会联系我。翻看通讯录，除了个别以外，现在能说话的人都找不着。思索间，不知不觉，我走进了一家饭馆。
以前我是这里的常客，老板和我很熟。只是自从我经营的店铺关门之后，就很少来这里吃饭了。偶尔门前路过，老板也会热情打个招呼。但是相对我来说，生意没有做成，后来也很少照顾老板生意，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呦，小吴唉，来，坐，坐。”老板热情依旧。
“最近生意好吧？来碗猪肝面，四瓶啤酒。”我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烟。
“生意就这样，不好不坏。怎么你昨晚没有喝好啊？”老板笑着，略有疑惑地望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我想我和朋友没有理由是在这里吃饭的啊！
“估计你又不记得了，昨天你就坐在那个位置，”老板用手比划了一下，“你喝了四瓶，你朋友喝完一瓶就到门口吐了。你阿能记得？”
我摇了摇头，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便又问道：“那我们几点走的？”
“这回比较早，凌晨12点你们就走了。你们一直坐了两个小时。来的时候我看你朋友好像就不行了。我记得后来他给你拿了一本书之后，就趴在桌上睡了。你呢就一直坐着看书。”老板很认真地说完，笑道：“你肯定都不记得了，我先去给你下面吧。”
两瓶啤酒下肚，我也没有想到个所以然，不过这样的情况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也根本没有必要去多想。我估计老板见我醉过的次数恐怕连他也数不清了。很多时候我一个人过来喝酒，和老板聊天到很晚，也是第二天老板告诉我才知道后来谈的事情。至于失态，老板总是笑着说还好，他说喝酒的人嘛，难免话多一点，冲动一点，可以理解。其实我心里明白，也不多问，因为看老板对我的态度，我相信我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麻烦，至少没有让他反感。只是看书这件事情，让我多少觉得有些欢乐：都喝成那样，居然还有心思看书？不说我酒后没有这个习惯，即便第二天有人编故事，也从来没有这样的版本。心里想来，不免有点佩服自己的雅兴。给朋友打去电话，没有人听。
过了不多久，朋友发来一条短信：现在有事，等会电话。我本想给他回信，想想还是等着。因为突然间，我寻思他可能跟我一样，也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情了。“要不就趁这个空档，我也来编个故事，待会碰面再说给他听，也好打发这里的时光呢？”平时听过太多，信手拈来。很快我就准备好了三个版本，现在都有点迫不及待想看到朋友脸上诧异而惶恐的表情了！“那绝对很有意思！”
但就在我打开背包准备结账的时候，可能这一辈子我都无法忘记的一幕发生了。我看到了一本不是很厚，但是包装很精美的书。残缺的印象告诉我，这就是我昨天一直在看的书，署名是朋友的笔名。打开扉页，写着一句话——请相信生活，并且活在现实。字迹工工整整，并附有朋友的签名。这时电话响起，却是朋友的朋友。他说朋友下午着急要走，就不来我这道别了，同时也为凌晨时分在马路上的争吵而向我道歉。之后转达了一些话，听起来我无比耳熟，无非也就是劝我少喝酒，不要活在开店失败的阴影下，勇敢面对现实之类的。他的声音明显有些激动，而我略微朦胧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封面。望着封面上那一缕初生的太阳，我不知道这次是否还是应该选择淡忘。末了，我让他替我恭喜我的朋友，我隐隐能听到话筒那边有一个压低了的声音。
停顿片刻，朋友的朋友说：“谢谢，昨晚你已经说过三遍了！”
笔名：文过
QQ：69365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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