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
迟暮 当我们,垂垂老矣……第一章
沉甸甸的梅雨季总算是过去了,屋棚里早已充斥着各种刺鼻的味道。
生了虫的米面,长了霉斑的馍饭,马桶,被褥,衣裤,脏污。
棚顶沥沥拉拉的流下被染成褐色的雨水,滴滴答答的积满了一个缺角的盆,又一点一点的流了一屋。
老人慢慢起身,天还是黑乎乎的一片,阴暗的屋棚里只能隐隐看见桌柜的轮廓。她摸索着起床,小心翼翼的揶好被角,穿上衣服。。
她已经很老了,步履蹒跚,满头华发,皱纹,色斑,缺牙,驼背,也有着所有老人的通病——与其说是节省还不如说是吝啬的斤斤计较。甚至比一般人更甚。
她没有孩子。唔,不,以前有过一个,死于饥饿或者十年动荡,谁知道呢?
她也没有房子,一间简陋的屋棚还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在城市热闹背后最阴暗的地方,社区领导三天两头找人传话责令拆除。
她甚至没有这里的户口,无法接受国家补贴和援助。
她只有一个亲人,一个早已年过古稀还患有老年痴呆的丈夫,一个年代久远的小型彩色电视,两只老到几乎不能再生蛋的母鸡。
她现在捡废品,卖东西。
她一度以乞讨为生。
那一声一声的行行好,一句一句的谢谢,就像在脸上抹了脏泥巴,难受的紧。
岁月爬满了她的脸颊,你根本无法从中看出她原本的模样。
那时整座城市还在沉沉地睡着,她拉开电灯,去接了水,淘掉米里的虫和杂质,细细地熬粥。
她总会抠掉饼上的霉斑,再一点一点掰开泡到粥里熬。
老人的牙口总是不好的,吃不得太硬的食物。
等到饭快做好时,痴痴傻傻的老头子也嚷嚷着要起来,流着涎水的老头子真是越来越活回去了,咬着被角痴痴的笑着,撕扯着身上的衣服。
她从老头子嘴里拽出被角,慢慢的帮他把衣服穿好,又缓缓的弓下腰给他套上袜子,系上鞋带,最后,润湿了毛巾给他擦脸和双手,一点一点,拭去指甲缝里,耳朵后面,鬓角之间那些肮脏的污渍。
老人枯槁的双手一直在微微颤抖着,苦难在上面结成厚厚的老茧,慢慢掩盖了皮肤下脆弱的血管。
他傻笑着,不明事理。
她沉默着,不辨朝夕。
第二章
这个城市已经太过拥挤了……
高空和地底让人们不断叠加着彼此的生活空间,在同一个平方里,你睡在谁的马桶上,又在谁的床下红酒香槟,甜言蜜语。
太挤了,没有人会在意脚下的柏油深处埋葬着谁的魂灵。你呼吸着别人的呼吸,别人踩着你路过的风景。人们不约而同的把眼睛投向更辽阔的舞台,他们需要更大的空间,更多的物质,更好的享受。
他们摩拳擦掌,他们蠢蠢欲动,他们渴望着,叫嚣着,金钱,权利,美色,刺激。
这是一个,年轻的,世界。
早上,拥堵的马路上响彻着各种鸣笛,咒骂声。
老人将一根尼龙绳绑在老头子和自己身上,穿梭在车流人群中间,叫卖些水,香烟和小零食。
总会有人驻足,出于好心和几近炫耀的怜悯买下一些东西,当然也会有人避而远之,总之,生意不好不坏。
本小而利薄,老人往胸前小小的布包里塞进一角,五角,一元,十元……沉甸甸的,坠弯了腰。
午饭是两个硬邦邦的馒头,老头子拿着馒头磨牙,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些小零食看。
“咯牙,一把年纪了还惦记这东西,又吃不了。”老人是这么哄他的。
等到阳光悠悠然落到屋檐下时,心软的老太太看着有实在卖不了的东西,也会偷偷递给老头子一包。
“笑,笑,笑,吃这些小孩子的玩意也不嫌臊,没皮没脸,越老越活回去。”
老头子还是笑,咧着缺了牙的嘴笑。
然后孩子们踩着铃声欢笑着,打闹着,跑出校门。他们老是围着老人买零食,辣子条,泡泡糖,小汽水。
孩子的眼睛还是干净的,他们不嫌老人脏,爷爷奶奶叫的亲。
有几个机灵点的小鬼围着老头子一个劲爷爷长,爷爷短的叫。总是能从老人手里分得些吃食。
老人总是抱怨老头子,白给零食还怎么做生意,可老太婆自己还不是偷偷多给了几个嘴甜的孩子两颗糖豆。
那些明亮的,单纯而不知世事的眼睛,让最坚硬的心肠都融化了。
后来,那些来接孩子的大人们来了,他们扯着孩子,像躲避瘟疫一样逃走了。
“不干净,吃了以后会生病。”
“作业都没写完,买什么零食吃。”
有的孩子拖着大人的腿哭喊着要买,换来的却是一顿训斥,“你知道那是什么做的吗!脏死了!不准吃!”
脑袋不清楚的老头子看孩子哭的可怜,想把手里的半块巧克力塞给孩子,结果本来吆五喝六的大人却像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急匆匆地拉着孩子离开了。
最后,孩子们都一个个离开了。
“走吧。”
最后,老太婆也拉着尼龙绳,颤巍巍地走了。
第三章
无论江山如何易容,岁月怎么变迁,无论蔷薇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无论城市繁华流转,沧海巨变,这世上,总该会有一处春暖花乱。
只是……
爱情,习惯以克拉来衡量。
等到华灯初上,城市里妖娆的夜景流光溢彩地从人们指尖淌过时,卖玫瑰,百合和勿忘我的小姑娘们都开始剪下一篮篮的春光去贩卖。
漂亮的花束总是和奢华的车和宝石装点在一起。老太婆拉着老头子却捡拾着浪漫后面的狼藉。
废纸,饮料瓶,包装盒。
痴傻的老头子指着垃圾中的巧克力,高兴地跑到老太婆那里炫耀。
“咱不吃别人扔的,脏,吃咱自个的。”
老太婆拄着拐棍敲下老头子的手,气呼呼的教训道。
咱不吃别人扔的,只有叫花子才吃。咱不是。
现在年轻美丽的姑娘追求梦幻般的爱情,于是她们刻意忽略了筑成整个人的品行。
每天晚上都有人在公园里示爱,九十九朵,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爱情让女孩们感动不已。
柔柔的一句“我爱你。”轻轻的单膝跪地,奉上一份以克拉衡量的爱情。
大家都在欢呼。“嫁给他,在一起。”
有烟火,亲人,朋友。
一切一切浪漫的就像一场场精心设计的偶像剧。
没人去问金钱的来历。没人关注男人的信息。
老头子拉着老太婆,老太婆拉着老头子。
他们坐在公园里浪漫的音乐喷泉下边,细数着今天晚上的收获。
老头子张着袋子,老太婆数着瓶子。
“一个,两个,三个……四十五,四十六……唔,不对……”
又重新开始。
“一个,两个,三个……七十二,七十三……一百零九,一百一……”
她或许看见,或者没看见,老头子错放进袋子里的一支干枯的,被人丢在路边又被捡起的玫瑰。
她发愁着今天的生计,她忧心着老头子的药品,她惦记着家里的鸡。
她还得为了这个傻老头继续,艰难的,活下去。
第四章
有一天,诺亚打开了风雨中的窗子,有鸽子衔橄榄而回……
生活就是这样,当现实与规则冲突,事实总是那么残酷。然而总是有些东西给人以看似美好的希冀。
老太婆有些局促,狭小的屋棚里从未来过这么多的人。
有人说,这是那个大企业的老板,知道你们的情况,决定资助你们进养老院。
有人说,你们真是好运气啊,碰到这么心善的老板。
有人说,这下你可不用为你老头子的病发愁了。
老太婆只觉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就像做梦一样。她张着嘴,发不出一个音来……
真好啊……
老头子歪着脑袋,吱吱呀呀的说不成话。大家都在笑他,“平常傻乎乎的,心里清楚的很啊,老大哥你熬出头了啊……”
所有人都在笑,那个老板也信誓旦旦的保证要为老人养老,老太婆抓着老头子的胳膊,又是哭又是笑。
那天晚上,老人杀了鸡,掏出了胸前存有的积蓄,为那位老板做了一桌子的饭菜。
昏暗的白炽灯下,老人觉得西装笔挺的老板像镀了金箔的佛陀。
精明的老板请了许多媒体大肆宣扬。
他们翻出老人有一个死于三年灾害的孩子,他们唏嘘着过去的艰难困苦,他们呼吁着政府的关注,他们赞扬着老板的仁心善意。
他们用巨大的宋体字打印出老人的悲惨,附上老人乞讨时的照片。可怜的,卑贱的,苦命的,各种黑色或者红色的标题。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凸显出老人的可怜,仿佛老人就和乞讨分不开关系。
在那些刺眼的闪光灯和明亮的镜头映刻下,老人的欢笑和泪水
无声,失真,夸张,做作。
那天,老太婆一直紧紧抓着老头子的手。
老头子一直呵呵的笑,老太婆也一直呵呵的笑,仿佛怎么也褪不掉了似的。
第五章
所谓悲剧,就是把所有的美好毁灭给人看。
然而生活,就是无论怎样也要坚强的活。
你知道吗?
原来养老院的生活也不是那么美好。
空空的,没有围着要零食的孩子们,没有恩恩爱爱的姑娘小伙,没有烟火和糖果,没有喷泉和马路,
老太婆和老头子躺在摇椅上,摇啊摇啊,又是一天。
有一天,老头子躺在摇椅上忽然睡着了,他睡的很沉很沉,任凭老太婆怎么叫,怎么叫都没有醒。
山鬼 496764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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