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集
又冷起来。下午有一段,似乎雨点里夹杂着雪粒,打在阳台窗前的雨棚上,急速错乱的响声如炮轰,傍晚走在回家的路上,寒风剔骨。突然就有个念头:这个时候,如能回到乡下去,该有多好。
乡下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忙年了。每年过了“腊八”,集市就天天都有了,但只有半天的时间,到了午后,集就散了。而到了腊月二十,十里八乡的集市再也不是一般的集市了,而被乡人们称为“年集”。
从这开始,一直到年三十的中午,集市上摆的再不是普通货,而全部与过年有关了,新衣新帽,新茶新酒,新花新炮。俗语中所说的“新年到,新年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要一顶新棉帽”,说的就是我们那里人们赶年集的情景。最热闹的当属镇上的“鞭花市”了,从上午8点钟开始,这里就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了,这简直就是催人早点起程的锣鼓啊。卖鞭炮的在这里同台竞炮,看谁的鞭炮最响最脆,你方放罢我又燃,好像他们不是来卖的,而是来比赛的。
小时候,天天掰着手指头算着哪一天才到年根呀,过年就意味着有新衣服穿有好东西吃了。困难的时候,日子是数着过的,每一天都那么漫长。生活好了,日子像长了翅膀善飞的鸟儿,忽地一声,一年就过去了。
如今衣食无忧,物品丰盈,说起来每一天都像在过年,人们对年的期许也渐渐地少了。爸妈对此经常感叹:“越来越闻不到年味喽!”用老妈的话说:“只有在乡下年集的人堆堆里,才能闻到年的味道。”
老家逢一六四九过大集,腊月二十四大集过后,则天天要过大集了,此所谓年集。年集一直从二十四赶到年三十的上午。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开始筹划过年的物品,四乡八村的老乡都早早地起来赶集了。卖东西的天刚蒙蒙亮就到了,以便占据有利位置。买东西的也很早就去了,因为这一天要置办的年货很多,去得稍微晚了些,人挤人,时间和效率就差了许多。再有就是老乡们赶年集,很少只去一趟的,一般来说都是直奔自己的目的地,买好物品后送回家,清点一下所缺的年货,然后再来购买。如果买办齐全,就去赶个闲集,转转看看,不亦乐乎。
年集这一天,时间也较平时长了许多,从大清早到天黑,小街上人流不断。路上赶集的人络绎不绝,但也有一些人往回走,他们大都手不空行,大包小袋压坠得肩膀倾斜着,步履缓慢。还有一些成年男子扛着长长粗粗青翠的“摇钱树”(竹子)大踏步地往回赶。
粮食摊前摆满一袋袋排列齐整的小杂粮,红的豇豆、黄的小米、白的大米、绿的绿豆,令人眼花缭乱。卖十三香的吆喝声犹如舞台上曲艺演员唱大鼓,曲调悠扬、有板有眼,摊位前人气最旺:“花椒好,花椒香,花椒的味道特别长,熬鱼炖肉少不了,煎炒烹炸属它强,凡是做菜它调味,没有花椒味不香……”一口气把花椒、大料、陈皮、肉桂、茴香、白芷、草寇、木香、沙仁、肉蔻、丁香等十几种佐料的功效、用法、产地唱了个遍。十三香”的混合香味伴着悠扬的唱腔在年集上空荡来荡去,人们即使不买也愿意在这里驻足。
蔬菜摊前,围拥的人最多,赶年集就是买吃的。虽说现在不缺吃不少喝,但要知道此时不买的话,年后将休集两次,也就是年初二、初七不再逢集,因此,备好足够的蔬菜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老妈不时地捏捏这棵,挑挑那把,不一会儿,我们的手中就多了翠绿欲滴的鲜嫩韭菜,红艳橙黄的尖细辣椒……
炮市最热闹,也最受孩子们的欢迎。小时候,爆竹的品种很单调,无非二踢脚、小鞭炮、小炮加雷子、火锅子、起火等等,卖主多是自产自销。卖鞭炮的摊点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包围着,人聚集得越多,那卖炮的越是兴奋,从布袋里取出用红绿纸包得方方正正的鞭炮,撕开来,挂到长长的竹竿上,顺势将一拖到地的鞭炮高高挑起,扯着嗓门吆喝起来:“买炮听响声,真金不怕火炼,好炮不怕实验。”吆喝半天并不肯将手里的炮点燃。围拢成一圈看热闹的不干了,“到底响不响?快试试!”此时,早有性急的从圈子里跳到中间,不等卖炮人发话就擦着火柴,点燃炮捻,这一举动完全是义务的。刹那间,鞭炮噼里啪啦冒着火光脆生生炸响,纸屑雪片似的纷飞,一团一团的硝烟腾空而起,火药的幽香直往鼻孔钻。一些落了地尚未炸响的零炮,炮捻还冒着火星便被捡拾哑炮的小孩子们迅速伸出脚来踩灭,抓到手里,稍不注意炮便在手心炸响,免不了被黑火药弄一手的黑,惹得同伴一阵嘲笑。这边开始试炮了,那厢也不肯示弱,你放一挂,我就来两挂,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与人们的叫好声以及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得就像开了锅。
中午时分,赶年集的人手拎着小包、背扛着大包,胳肢窝夹着一对红红的灯笼,四处寻觅吃的地方。菜场前端,架着几只大锅,热气腾腾的蒸汽里弥漫着一股鲜美的羊肉味儿。灶台旁边,放着几张简陋的矮桌,桌前几乎已被或坐或蹲吃饭的乡亲围满。还不时有人走过去,大声喊着“给我一碗!”“好嘞!”卖家嘴里应承着,手里已麻利地端来一碗刚盛好的滚热的羊肉汤,并随手抓来一把香菜,随意地撒在碗里,于是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就准备好了。赶集的乡亲端起热汤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这时候,腊月的严寒,就被这热火朝天的气氛驱赶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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