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约黄昏后
昨晚,有轰鸣的雷声,下了很大的雨。晨起,没有看见春天里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我只看见有风在吹。
依然有些清冷。其实我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年的滋味已经过去,只一转眼,又是上班下班的奔忙。在办公室里与同事们说着元宵节怎么过,说着每一年的灯会,也说着每一年漫天绚烂的烟花。但是因为一些原因,这个小城,今年却取消了每年一度的元宵灯会。
我知道,总会有一些很美好的瞬间,像我珍藏的那袋干花,在某个瞬间,已经凝结和定格成一个亘久的姿态,永远地保存起来。想起多年以前,我也曾经奔赴了一个元宵节灯会现场,留下了如干花般深刻而绚烂的记忆。
江南的元宵灯会,融合和传承了太多的民间艺术与动人传说。当我带领着七个十岁的孩子站在这个小城的文化馆里时,我们看见了一匹只有传说中才会出现的神话动物——麒麟。它的神勇威武,它的栩栩如生,让孩子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我们深深地感叹着。馆长说,这次的节目名字就是“蛟龙戏麒麟”。
见到民江,是在大年初四的傍晚。接到电话的时候,我还正懒散地缩在妈妈的被窝里不想起来,民江说,老师,你这次一定要来,我们想见你。
不知道他们过的怎样,但陆陆续续总会传来他们的消息,自从裴裴离开后,我几乎不敢面对他们,我怕与他们见面的时候,我依然会在人群中搜寻那个女孩的踪迹。我一直是个贪恋美好回忆的女子,我喜欢看着大家兴高采烈地相聚,我会在那样的氛围里感受一种最纯真的幸福,过一段最美好的时光。
这个一米八的大男孩,穿了很正统的军装,见到我的瞬间,他拨开了他前面的伙伴,然后端端正正地站在我的面前,很严肃地向我敬了一个军礼。那一瞬间,没有声音,时间仿佛停止,我竟突然有落泪的感觉了,我的学生们,现在,十多年后,正站在我的面前,微笑地看着我。
我怎么才能把眼前这个大男孩和当年那个手握蛟龙头部的小孩子联系起来?那年的元宵节,民江就是节目的带头人,我记得他身穿着鲜艳的民族服装,头系着红色的头巾,按艺术馆馆长的要求和指导上下挥舞着蛟龙的头部。他身后的六个孩子,分别握了蛟龙的一节又一节的身子和尾巴,跟着民江的节奏,与前方叔叔们的麒麟嬉戏着,跳跃着。
排练的时间很短,只抽年初三后的几天,当我召集好他们要去参加排练的时候,他们的脸上,泛着最开心最自豪的光。
其实有些记忆,就会在这样一瞬间涌上来,我看着一张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我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叹息声,我的学生们,在我的记忆里,曾经一次一次地模糊,又因为这样的相聚,又一次重新开始了记忆。
云飞拉过一个女孩子,他笑着看我,介绍着这是他的另一半。那个有些面熟又有些羞怯的女孩子竟突然间脸红了,她轻轻地对我说:“原来老师真的很美。”我诧异地看云飞,我不知道他在她面前说了我的什么,一旁的学智却嘻嘻的笑开了,“老师,你不知道吗,你一直是云飞的梦中情人啊!”
原来这样。我竟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了,只想恢复多年以前我在他们面前严肃的样子,但终于只是那么傻傻地笑着,脸也迅速红起来,一边责怪着他们竟拿他们的老师说事,一边任他们轰然笑开。
云飞像一个最和蔼的哥哥,他伸手拉了他的女朋友站到我的面前,老师,像你吧?
我当然知道那只是他的玩笑话,他依然是记忆中的调皮。说起云飞,我最深刻的记忆就是他曾经拿了一种叫恐龙的印章在几个同学的课本上密密麻麻盖下的一些印记。当我得知此事的时候,我只是微笑着带他站在阳台上,二话不说,也把章盖到了他的额上,他笑着红透了脸,却不敢出声。然后我取了纸巾,带他到镜子前安静地擦去。我细细地擦着,细细地擦着,我看到他慢慢地笑得不自然了,最后,他轻轻地对我说,老师,我错了。
于是那个元宵节,云飞格外的卖力,他挥舞着蛟龙的颈部跟随在民江的后面,从来不曾喊过一声的累。空的时候,他甚至和民江一起排练着头部的节奏和动作,纵使汗水不停地流下来,他依然笑在我的面前。
小俊搬了椅子挨着我坐下,他把手放在我身后的椅背上,然后挥着手让凌飞拍照片。凌飞笑嘻嘻地让小俊整理衣服,再整理领口,然后又整理头发,当小俊按凌飞说的去做的时候,大家已经笑成了一团,我看着小俊,还要拍吗?
当然!是毫不迟疑的话。我突然记起那年的元宵节,就是小俊执了蛟龙的尾巴。个子矮小却固执的这个孩子一点也不曾逊色,当他很完美地完成了他所有的尾部动作时,我问他,你开心吗?当然!语气就像现在一样,坚决而果断!
我站起来,那么就拍照片吧。好,小俊应声而起。可是直到我这样站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竟然只够到他的肩膀,当年那个永远坐在第一排的小个子男孩,现在,居然比我高出了一个头。
我突然就笑了起来了。当我们站在时间的交叉路口,我们总是这样习惯了回首与展望。而那些有关落英与葳蕤的各种记忆,那一些年里的温暖和荒凉,那一刻的鲜明的美丽心情,都是这样的简单而朴素,恒久而美丽,从从容容。
他们于是蜂拥而上,在我的面前或站着或蹲着,把我围成了水泄不通。我一直以为只会看见几个当年的孩子,不想他们却是你传我,我传你,一下子竟聚集了三十多个人,再加上他们各自的朋友,我的眼前,我已经快要分辨不出谁与谁了。
当年参加元宵灯会表演的几个孩子都在,这样浓烈的年的气氛里,我更深刻地想起了那年他们放弃了与爸爸妈妈一起出去拜年的机会,全身心地加入了那次演出短暂而紧张的排练中。当我笑着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民江立即以立正的姿势站直,然后像那年的表演那样喊着:蛟龙队,集合!
云飞立即跟上,小俊依然跑到了最后面。但是,当他们就那样站定的时候,队伍已经参差不齐了,个子的高矮,在十多年的光阴里,有了太多的变化!
看着这样的队伍,我们轰然笑开……
才和他们说着当年元宵的故事,这个元宵节的脚步已经近了。
民江说若不是部队要求初八就要归队,他一定会陪我再走一次当年“蛟龙戏麒麟”灯会表演时所走过的路,云飞立即应和,我笑着拒绝。我对他们说,所有的有他们的记忆都在我的脑海里。我记得当年灯会上他们的热情表演和获得的成绩,我更记得他们曾经和我在一起的六年的光阴,我记得他们在我的目光里渐渐长大,我也记得我在他们的注视里慢慢地,慢慢地成熟。
陌上花败,又花开,四季的轮回里依然有旧时的风景,那绚烂的烟花已经开始燃放在我们的生命里,“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浪漫,不仅仅只在恋人的目光里了。
我一直就是这样,越美的节日,对我来说,越适合怀旧,越适合把记忆一一重新拾起。此刻,我回味着,这一种来自很久远的以前,很温暖的温暖。
今年的元宵节,我会带着这样的温暖,与他们再相约一次。璀璨的烟花里,会剩下暖人的清风明月,一直等到老去的那一天,我想我还可以在这些回忆里,幸福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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