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症

仙仙 · 发表于 2013-3-25 16:52:47

　　薄暮遮天，宛如一匹纱帘使天空失去了本来的颜色，但却不掩其美。月亮隐躲在烟云后面只露出半个镰钩，薄弱的光华与昏黄的路灯混搅在一起铺撒着大地。路旁的榕树在微风中轻轻震颤，树叶更是嚣张的上下抖动，仿佛以为其吸附力足可藐视地心引力；只可惜，微风看不过眼，叫上它大哥——烈风一并让这种嚣张烟消灰灭，大地高兴得展开双臂迎接着这些自由落体。哗啦啦，哗啦啦，一片悲伤的萧条。
　　但这似乎影响不到许家的喜庆气氛。许家大门前的两个大灯笼上面的“喜”字在发红光的灯泡的辉映下若隐若现，羞答得如同女人的腋毛般时有时无。许老头站在自家门口，手里夹着烟，一边抽一边注目家里的布置，鉴赏般地自顾自地点着头，其姿态就如同领导下乡视察，甚是淡定。许太太却忙得跑进跑出，除了提起手帕擦汗外其余都是瞎忙，但这并不妨碍她脸上的喜悦毫无遗留的展露，很容易让人误会她是因有幸参加五中全会而激动成这样的，尤其是她的声音，每句话后边总带上两声“哈哈”，仿佛不这样不足以表达其愉快心情似的。
　　明天是许家的大喜日子，许老头的儿子许静雷要娶媳妇了，许老头夫妇高兴得比二十几年前自己结婚还要激动，半夜常常醒来相互感叹儿子终于长大了。而许静雷的态度却非常平静，就好像这喜事是他老子再娶般，一点都不关他的事似的，就如同他的名字——有反应却没有声响，整天闷着脸自个在心里感触良多。
　　静雷今年二十六岁。两个月前，许母闲着没事跑去算命，算命的瞎子告诉她今年是静雷的姻缘年，错过了往后可就不好说了。许母心里着了慌，不由得翩翩联想到儿子若是一旦错过了二十六岁的姻缘时机，往后的命运势必将会一生无伴，孤独终老，差点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于是经过几番盘问确定静雷没对象后托了四姑六姨八婶向附近四乡八里放出“特招媳妇”的风声，可见，此事对于许母是迫在眉睫呀。事态虽然紧急，可放出去的风声好像飘到了蒙古大草原，渺无音讯，眼看一个月就快过去了，四乡八里依然风平浪静，就剩许母一个人在那干着急，频频向各大媒婆加赠媒婆金。不知是重赏之下必有回报还是待嫁姑娘们终于觉悟，此事终于有了一点眉目，目标是隔壁村一户姓罗的人家。许母高兴得不顾静雷的意愿便自作主张安排好了相亲的一切事宜，见面地点就订在镇上一家颇有口碑的大排档里。
　　俗话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话虽俗，却让静雷深受其害，深深的明白自己的媳妇也是父母的媳妇。可怜静雷虽有意反抗，却无权拒绝，被母亲提着领子拉到了大排档。
　　等了半个多钟后，罗家母女终于姗姗来迟。罗姑娘搀扶着罗母慢慢走近静雷的围桌，微微地向许母微笑点头，表示招呼。罗姑娘中等身材，长相一般，大致符合一个农家女的标准。而罗母却体态臃肿，布局非常不合理，身矮而体宽，就彷如一个畸形的大冬瓜。母女俩往那一站，俨然像极了阿拉伯数字里面的“10”字。大家刚坐定，静雷的腿已经抖得脱离了神经，自个在那自由活动。寒暄几句之后，罗母突然冷不防的打了个喷嚏，静雷不由得担心被罗母坐的那张凳子是否承受得了罗母的重量，眼睛直盯着那张凳子看，仿佛在等待见证一个历史性的奇迹。而罗母却泰然自若，似无其事，悠悠然的撮着鼻子说：“我家就这么一个闺女，总盼着她能够嫁个好人家。”
　　许母连忙应和说：“是啊是啊，做父母的总想着儿女能有个好归宿。我们家静雷人老实，有责任感，又孝顺，保准能让你满意。”诚然，许母已将罗母当成了半个亲家，就恨不得一口定姻。
　　罗母半笑不笑地点点头说道：“我看这孩子也挺规矩的，挺合我心意的。”说完微笑着看着静雷，在她的预料中，此时静雷应当连忙站起身谦恭一下，说句诸如“承蒙伯母看重”之类的话，然后她再以表情对静雷加以肯定，接下去就可以直接洽谈结婚事宜了。
　　但静雷的反应却太令人扫兴，不单不能体贴罗母的良苦用心，甚至连最基本的回应也没有，仿佛对于罗母这庞然大物视若无睹，木讷的低着头喝茶。
　　许母也甚感意外，随着焦急丛生，不住地用肘子捅着许静雷的肋骨，仿佛试图通过这种动作将自己的想法灌输到儿子体内，以求及时补救。
　　此时，静雷已魂游体外。自从第一眼看见罗母后，心里便一直惦记着一件事：假如真当了罗母的女婿，万一她哪一天病倒在床，自己将如何送她上医院？虽说中国人民一直备受“三座大山”的压迫，但好歹也是几亿人一起承受，如今要自己一人承受一座大山，无论如何是逃不掉当肉饼的命运。——一想到这神经上就已经吃不消了。面对着罗母的目光就隐隐感觉到压力的存在，不禁打了个颤抖，心里头顿时冒出一个字：逃。心一动便迫不及待的赶紧行动，噔的站了起来。
　　其余三人对静雷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深感不解，甚是疑惑。最后由许母代表，问道：“你怎么了？”
　　许静雷急中生智，捂着肚子说道：“我肚子疼。”然后转身向店外仓惶逃去。
　　许静雷这一逃非但不能阻止许罗两家联姻，还附带连累了这家远近闻名的大排档。原因是在许静雷捂着肚子逃出店的时候，在座其他客人以为他是因吃了店里不干净的东西而引起的反应，于是纷纷掷碗摔筷尾随其后跟着许静雷一同离开大排档，并举报到卫生局，结果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店就已经先被封了。如果大排档老板知道许罗联姻是拿他的店当代价的话，估计会立马崩溃。
　　直到今晚，静雷还没能完全接受事实，虽然这事实是铁定的。自从那天相亲之后，静雷就没再见过罗姑娘了，据说这是算命瞎子说的，说男女双方在婚前必须避见，这样有利于以后的运数，故而对罗姑娘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了。一想到要跟一个近于素未蒙面的女人相伴终身，静雷心里便忐忑不安。虽然自己也曾有要与喜欢的女孩共结连理的理想，可问题是，自己喜欢的女孩都不喜欢自己。最可悲的还是自己白活了二十几年，一次恋爱也没谈上。
　　看着家里的人忙得不亦乐乎，许静雷却踌躇地回到自己房里，轻轻的将房门关上。
　　抽屉里有两张照片，静雷认为，这两张照片都是他曾经的感情的印记。
　　第一张照片里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她是静雷的小学同学，叫小婉。静雷拿着小婉的照片端详了一会儿，自言自语的说：“她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从四年级开始许静雷便已经开始看小说了，当然，看的同时还携带一本字典。当时像静雷这个年龄的孩子基本上到了小学毕业都没什么爱情观念，他们认为，爱情是20岁以上的人的事，与自己无关。由于从小热爱读书，阅读面太过宽广，静雷无意中受了水浒传中西门庆的影响，认为爱情就是风流。于是在六年级的某一天放学后，静雷约了自己注意了很久的女生到操场去，试图接触爱情。但为什么说注意很久呢，因为她是他的同桌。而且，静雷知道西门庆是个反面人物，不能学他那些偷偷摸摸的勾当。而是要光明正大的，操场便是最好的圣地，不单光明，还面对朗朗乾坤。
　　当时，静雷试图营造出一种很浪漫，一招就让女人无力反抗的气氛，当然，不是迷奸。静雷带着小婉来到操场的一颗树下，然后单手靠在树背上，很严肃的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他温柔地对她说：“娘子，可否与我共结连理？”然后就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答应，可是过了半天小婉一点反应都没有。静雷想，小姑娘应该是没见过这么浪漫的示爱方式，一时高兴傻了。于是便伸过头去，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吻完后想，这事算是定了。
　　突然，小婉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记左勾拳打在了静雷胸上，让静雷倒退了好几步，刚一站定，小婉的一记右勾拳又迎面而来，静雷一看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拔腿就跑。小婉在后边一边追一边喊：“死色狼，敢非礼我，给我站住。”就这样，小婉穷追不舍地赶着静雷打，在学校里足足绕了7圈，最后静雷被逮住了，给她修理了一顿。
　　后来静雷把这次失败做了个总结，最后得出结论：以当时的语文水平，小婉还没达到能理解“共结连理”的程度。虽然如此，这个片段却在他心里重播过成千上万次。最后，小婉还要无辜地被她意淫成女朋友好几年。
　　静雷拿起另一张照片，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她……
　　她是谁？静雷也说不清楚，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从来就不知道她的名字。静雷只记得她是初中时候隔壁班的学生，因某一次无意隔空的邂逅后，便对她念念不忘。实际上，这只是静雷一厢情愿的认为。但不管怎么样，静雷还是天天一厢情愿地趴在班级前面的栏杆上偷偷注视着她，期待再一次隔空的邂逅。殊不知这等待却是遥遥无期，反而弄得自己常常胡思乱想。偶尔见她没来上课便感觉心里特别扭，幻想便漫游到了天边，想着是不是被她发现了？然后她把自己当初了恐怖分子，为了躲避自己这个恐怖分子的偷瞄而转到其他学校去了？但越是这样便越想看到她。
　　自从被小婉追打后，静雷心里一直有一个阴影，这个阴影告诉静雷：贸然的表白十之八九都是没好下场的。因为当一个人被打击得信心荡然无存的时候，他需要借助别人的鼓励来提高自己的信心，因为一般人并没有强大的心理系统。可静雷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脆弱。但他还是向别人打听这个姑娘的资料，其动机是企图从别人那得到支持或帮助。
　　不幸的是，支持和帮助没得到不说，反而让这件事传遍了整个校园。这是静雷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他宁愿没名没分的默默暗恋着。
　　某天放学的时候，正当静雷为躲避同学的嘲笑声而准备偷偷抄小路离开学校，却不幸在校门口被隔壁班那姑娘拦住了。静雷面对着这个平时恨不得站在她面前好好鉴赏一番的姑娘显得手足无措。
　　姑娘拦住静雷后用质问的口气说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静雷紧张地答道。
　　姑娘继续质问道：“那你为什么偷看我？”
　　这句话正中静雷的心坎，让他觉得羞愧无比，脸色如同彩灯般自动变换颜色。但他还是假装镇定地说道：“哦，原来你也在偷看我呀。”
　　姑娘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谁稀罕看你呀。”
　　静雷继续狡辩道：“不然你怎么知道我在偷看你啊，嘿嘿。”
　　面对静雷如此无赖，姑娘气得脸色发红，美得像绽放的桃花。指着静雷说道：“你，贱人。以后要是再敢偷看我，我马上告诉老师去。”说后甩辫而去，足足让静雷悔恨不止万分。
　　直到初中毕业，静雷再不敢与她正面相对，如同老鼠般过着躲避她的无数日子……
　　静雷将两张照片紧紧拽在手里，走到了窗前。看着薄暮已渐渐散去的天空，月亮赤裸地散发出皎洁的银光，轻轻的罩满静雷的整个面孔，看上去显得无限的悲伤。静雷将窗叶打开，轻轻地叹了口气，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微笑，然后将照片用力的掷出窗外，看着它慢慢地消失在黑暗中。此时，不知哪家的挂钟“咚咚咚”的敲响了十二下。静雷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的明天，我的明天……”
　　窗外一片寂静，突然乌鸦很应景的不怀好意的嚎叫了几声，让躲避月光的暗影显得更加黑暗。屋外传来了一声清脆而尖锐的叫喊声：出发啦。
　　静雷将新郎服整整齐齐地穿上。此刻，他将要去迎接他素未交谈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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